南嶽山腳下，天還沒大亮，空氣裡滲著薄薄的霧氣，南嶽大廟外面已是人聲鼎沸，前來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們拎著香來來往往，我、我媽和我姐就身在其中。還完願後，我們決定再去爬爬南嶽山。
買了門票，入山以後就開始走上坡路，臺階也挺多的，我們就不緊不慢向上面走，偶爾拍一兩張照片留個念。現在是盛夏時節，路兩邊的樹都蔥蔥郁郁。山間的空氣很清新，帶著一絲涼意。路上行人也挺多的，除了遊客大部分都是南嶽大廟的香客。南嶽大廟在南嶽山山腳下，聽說廟裡供奉的神仙都很靈，附近的很多人都來這裡拜神請願，因此那裡常年香火旺盛。二十多年前我媽從家鄉長途跋涉來到這裡，向廟裡的神仙求子，後來就有了我，家裡唯一的男孩。從我懂事起，我媽就不時地把這件事講給我和姐姐們聽，還說以後要去還願。這次趁著我和我一個姐姐在家，終於成行。
二十多年前，我媽懷上我的時候己經是第五胎了。當時國家正在實行計劃生育，要求每戶人家只能生一個小孩。這個政策那時己經實施好幾年了，城市裡的人家裡大多都是獨身子女，而農村裡的人則在打超生遊擊戰。可能是城裡人書讀得多一點，能積極響應國家政策，更有可能是處罰比較嚴，如果被發現生二胎，不僅獎金，先進沒得評，而且很可能會被單位辭退，瞬間變成下崗工人。而在農村，農民的飯碗是土地，沒有工作就不怕丟工作，所以實施起來就困難很多。那時候，村裡顯眼地方的房子上用油漆寫著大標語，像 "計劃生育好"，"晚婚晚育，少生優生"，"計劃生育是我國基本國策"，"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繼承人" 之類的口號，然而村裡人對此基本都是無視的，因為他們抱著一個很傳統的想法―"養兒防老"。不像城裡人有退休金，農村人一到老年沒法下地了就得靠兒子養活，所以他們大部分都有一定要生一個兒子的執念。然而在那時，這種樸素的追求正好與國家實施的計劃生育衝突了。
那時村裡鄰居們在躲計劃生育這件事上都還很團結，只要看到有計生辦的人來這一帶，大老遠的那消息就傳過來了。然後村裡面的孕婦就躲的躲藏的藏。一般抓到了就會被帶到醫院強制流產，如果己經到了不能流產的時候就關起來，要交一定數量的罰款才能放人，叫 "社會撫養費"。聽說我家對面山頭劉大伯家的媳婦就被抓到醫院進行強制流產了。計生辦的人來了幾次找不到人後，就開始暗訪，村裡有孕婦的人家就更警惕了，只要聽到有生人來村裡就躲起來。
剛開始，我媽媽肚子還不是很明顯的時候倒還好。等到肚子慢慢變大，消息也不脛而走，村裡計生辦的人不時地來我家門口轉。可能是我媽某次出去逛不小心被計生辦的人看到了，那天來了好多人，消息老遠就傳過來了，說是李主任帶了兩車人，從他們停車的地方往這邊走過來了。當時我媽的肚子己經很大了，她立馬收拾點吃的就出了家門，急匆匆地就上了我們家後面的那座山。她順著山路往山上跑，跑得累了就停下歇息一下。據她回憶那時我在她肚子裡也不安生，動不動就踹她。只要動靜大一點她就會感覺到疼，就得停下來靠在路邊的樹下坐一會，手撫著肚皮讓我安靜下來，然後才能繼續趕路。連走帶跑大概得有半個多鐘頭，她才來到山頂上的一個叫天花洞的山洞，那洞是當年我們村那一帶躲計劃生育最常用的地方。我媽得在那裡呆到計生辦的人走後，我爸上山來接才可以回家。
不過那天來的人沒輕易走，有點不找到我媽就不罷手的意思。他們先是在我家裡裡外外都找了一遍，找不到就賴在我家，李主任堅持說要我爸跟我爺爺把人交出來，說這是違反國家的政策，加重社會的負擔，是不對的。其他幾個則在一邊推波助瀾，最後威脅我們要是不把人交出來就要把我們家的房屋弄倒。他們那幾個人動著架勢就要馬上行動的樣子。當時家裡除了我爸，我爺爺奶奶，還有好些個鄰居過來，他們都幫著勸。說國家政策我們也不懂，人家不在家，你們可以下次來，你們都沒確定人家是不是真的懷孕就過來定罪是沒有道理的。那堆人裡有個新面孔說他看見了，前幾天他來這邊巡察工作，就看到我媽大著個肚子。我爸就說，哪，你哪看見了，我媳婦這幾天都不在家，她回娘家住去了，你看見的怕是個鬼哟。那邊又吱吱喳喳地反駁著。他們就那樣來來回回吵了一下午。說要弄倒我們家的房屋，也被我爸和鄰居一眾人攔了。
後來他們就說要把我爺爺帶走，我爸就說憑什麼，也不讓。李主任就一直在那裡說，你們這樣不合作我們沒法正常開展工作，到時候上頭怪罪下來誰也沒法擔這個責任。計劃生育是國策，全國都在執行，你們家還要搞特殊不成。他這一通大道理講下來，跟班們跟著附和，我們那幫鄰居也稀稀拉拉反駁幾句，什麼鬼國策，別給我們講這些大道理，我們都是農民，聽不懂這些。這樣又來來回回吵了，最後也實在吵不出名堂，有些看熱鬧的鄰居都回家準備晚飯去了。後來爺爺竟大義凜然地說，好吧，我跟你們走。我爸跟我奶奶當然不同意，說不行，年紀都那麼大了怎麼可以去吃那個苦。爺爺就說想他們也不能對我怎麼著，不然他們都賴在這裡不走了。那幫人一看爺爺同意了，今天不用動武，也有點釋然。於是又幫著勸，說不會對老人家怎麼樣的，就是得對上邊有個交代。後來爸爸和奶奶看著也只能那樣了，就同意了。爺爺被帶走的時候天己經黑了。等他們一走，我爸就往天花洞的方向去了。
後來，我爸去找李主任要他放人，李主任不放，說這件事都上報領導了，我們家屬於嚴重超生，情節惡劣，上邊已經決定了，要罰款五千才能放人。當時五千塊錢對我們家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哪有這麼多錢。但沒辦法，我爺爺一直被他們關著也不是事，我爸只好到處去借錢，當時一個在城裡的舅舅借給我們家一大筆。最後東拼西湊總算是把這五千塊錢弄齊了，才把爺爺接回來。
"還好我是個男孩，要不然這樣的事情還會繼續上演啊。" 我站在南嶽衡山山頂上的一個觀景台邊，看著雲霧繚繞的群峰，想起長輩們告訴我的這些往事，發出了一聲感慨。
我、我媽和我姐一起遊玩了上封寺，祝融峰，祝融廟等一些景點，有點累，決定坐車下山。在車上我閒得無聊，掏出手機刷朋友圈，看到一個朋友的分享，講的是為了解決我國人口增長率太低的問題。有個專家提出，設立二胎生育基金以刺激人們生二胎。該基金以一定比例計提個人工資存入特定賬戶，只有生了二胎時才能取出來，不生二胎的，則等到退休以後歸還。
"呵呵。" 我退出微信，收起手機，望向窗外的山林。那山頂上雲霧漸漸退去，就如那陳年往事，如煙般消逝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