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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

常乐

python业余爱好者,Dota云玩家,德州扑克初学者,iOS偶尔开发

重生

我是如何鼓起勇气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并最终采取了行动的呢?

我家门前是一片广大的田野,田野中间有一条小溪弯弯曲曲的流过。小时候上学必须顺着小溪的河沿走好长一段路。放学后,沿着小溪回家的时候会和小伙伴用纸折一些纸船、坦克、纸球之类的放在溪水中顺着一路往下游走。有时我们也会在小溪里找螃蟹,在河水比较少的夏天,可以直接在溪里翻开石板就能找到,或者河边上会有小小的泥洞,把手伸进洞里,手就可能被螃蟹夹住,小时候胆子大,也不怕被夹疼了。后来慢慢地大家都把垃圾往溪里扔,还偶尔会看到一头死猪,溪水变得又臭又脏,就再也没有见过小孩去溪里抓螃蟹了。

我的父母是两个地道的农民,种田是他们的职业。除了种田,他们还有一大兴趣,就是吵架。从小到大,我和妹妹经历过他们俩无数次的吵架。每次吵架的缘由都是细微的事情,最后却总能引发出在小孩心中无法承受的恐怖气氛。母亲嗓门大,脾气火爆,吵架时会听到她的声音变得好大,痛斥父亲的不是,最后到骂娘,骂到累了会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夹杂着哭声还会停不住诉说。声音倒是没有刚开始时大了。父亲吵架时会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母亲说着凶残的话语。他口才不好,也不会如母亲般机关枪一样的说一大通,只偶尔说些直刺人心底的话语。除了语言上的相互攻击,他们偶尔也会发生相互推撞和打斗的场面,我和妹妹都会被吓得失魂落魄。吵架最终的结局大部分都是父亲服软,他前天都能面容凶恶,第二天却能立即像温驯的绵羊一样,而母亲此时一般是躺在床上绝食抗议,父亲会拿着饭在床前不断地哀求。绝食抗议多次无用了以后,母亲会提出离婚,每每到了那时候,我和妹妹都会想以后是跟爸爸还是妈妈呢。然而父亲一般都不会同意。母亲应该也是考虑到两个小孩,最后总是没有坚持。有几次母亲也试过喝农药,不过都在实施之前就被父亲发现,然后父亲就会叫我和妹妹到母亲床前求情,并告诉我们一定要盯紧母亲。也许正是在那时,关于农药能吃死人的知识在无形中让我学到了,并且似乎还知道了哪种农药是最致命的。

我家门前的大田野种的几乎全是水稻,春天的时候,矮矮的秧苗让整个田野一片绿油油的。记得有一个村里人养了好多鸭子,他家的鸭这个季节会被赶出来,在广大的田野里四处穿行,这些鸭子会在某些地方下蛋。我们放学回家要是在哪个田里捡到鸭蛋,跟中了奖一样高兴。秋天来的时候,整个田野上的稻子都黄了。风一吹,就像滚滚的黄色浪花,此起彼伏。到快收稻谷的时候,田里的水都干了,那时的稻苗长得很高,接近我们的身高,有时我们会在稻田里玩,像走迷宫一样,要是被父亲发现,一定又是一顿胖揍。

每年夏天都会有那么一阵子,稻田缺水,要从不同的渠道引水。然而家门口田野里的田却是不用太担心缺水的事,一则田野里有三口打得挺深的水井,可以引水井里出来的地下水,二则田野中间修了一条水渠,可以从上游不知道什么地方引过来。在平原地,水渠好修,水也比较好引。可在山上的田就没这么好的情景了,一般都是从村里的鱼塘中引水,由于地势高没有比较好的水利工程,一般都要自家带水泵,水管去引水。而不幸的是我家的田没有一块是在家门口田野里的,全在我家屋后的山上,所以每年稻田的引水都是很辛苦的事。

有那么几个大的鱼塘,所有权是村里的,只是私人承包了。然而到了缺水季节,承包人也不得不让出鱼塘给村民抽水。除了村里定的可以抽水的村民,其他人或是邻村的人过来抽水那是属于偷水了。偷水的一般都会半夜三更进行,所以承包鱼塘的村民有时也会半夜打着手电绕着鱼塘走一圈。至于可以抽水的本村村民,也不能一直抽,不然鱼塘的水太少,鱼会死掉的。一般是那几户人家会选一个时间凑在承包鱼塘的村民家里抓个阄,抓到什么时候抽水就什么时候抽水。我们家就曾经抓到过半夜的阄,那就只能半夜起来架泵抽水,然后还得守着,防止泵出问题,水中途停了。我记得当时,我和我妈把家里那个竹子做的小床抬到了抽水泵的附近。我们仰躺在上面,用扇子扇着蚊子,眼前是满天的星斗。

那天我们家抓的阄是从下午抽水到入夜时分。我们家刚吃完中饭就行动起来,妹妹拿着一卷用铁圈串着的黑色橡皮圈,我拿着搭线的竹竿扛着电缆。父亲母亲用肩一前一后抬着家里那一捆十几根水管。我们一起向着那个鱼塘出发。到了那里,父母放下管子回家抬泵,我和妹妹就在那里摆管子。水管子从鱼塘里一直摆到上了坡之后的一丘田。妹妹给我一个橡皮圈,我拿着装进管子头上的金属凹槽里和另一根管子对接上卡口,一转就接上了。橡皮圈主要是防止接口处漏水的,不过有时候也不太管用,偶尔用一个石头垫着接口处会阻止漏水,大部分时候我都能看到至少有一个接口漏水,流出来的水会打湿接口下的泥土,顺着坡向下流。水管装得差不多的时候,父母把家里的水泵抬来了。他们把水泵放进鱼塘里,接上线。父亲用竹竿举起电线搭到村里的电线上,有四根线,三根火线,一根零线。我家的泵是三相泵,要搭上三根火线。我那时候还不会分辨哪根是零线,哪根是火线。搭线这个工作学有触电的危险,所以一般都是父亲完成。搭完线,父母还会帮忙把我和妹妹没有接完的管子接上。一切准备就绪,打开开关就可以抽水了。开关是一个天蓝色的小盒子,上面有两个橡皮包着的按钮,一个红色,一个绿色,按下那个绿色按钮,它不会弹起,水就开始往上抽。

水并不能直接从鱼塘里直接抽到我家的田里面,那样还需要好多水管。为了节约成本,我们只是把水抽到坡顶上的一丘田,然后在田的另一边挖一个小小的水渠,把水从这丘田最终引到我们自家的田里。因为几乎每年都要抽好几次水,那水渠早就挖好,只是每次还是要带着锄头去检查一下,挖开新长的杂草和掉落到里面的石子土块。

每次抽水都要抽好几个小时,那山坡那面,我家有四丘田要抽水。此时父母就回家了,我和妹妹在这里守着,每一丘田抽得差不多了要挖别一丘田的渠口。还有得看着水泵不能露出水面,这样就抽不上水,干转很容易把水泵烧掉,另外如果有打雷的天气也要立马关掉水泵防止被闪电击中坏掉。父母还要回家干其它农活。我和妹妹守在这里乐得逃过一些繁重的农活。我们一般会找个树荫,坐在树荫下发呆,偶尔也会坐在那里有一户我们同村人家屋前的荫凉处。

那时正值夏天中最热的时节,虽没有毒辣的太阳直射在身上,周围闷热的空气紧紧地包裹着我们,身上隐隐地冒着汗水,偶尔有一阵微微的风吹来,便立马感到凉爽至极。我们坐的地方可俯看到眼前的整个原野,广大的田野上的稻田有的已经变黄了,有的还未全黄,带着些许青色。有一处看到几个人正在收割,收割机有节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刺破了这个宁静的夏日午后,偶尔会听到田里收割的人与路上送稻谷的人以吆喝的方式交谈着。那条村里的小溪边上看到一头黄牛,那牛吃着河沿边的草。有时它抬起头,发出哞的一声长号又低下头接着吃。远方错落的房屋和那田野里四处立着的电线杆子便是这副古老村落油画里中仅有的一些现代文明。

离鱼塘很近有一户人家和我家是村里同一组的。他家的孩子比我大好几岁,跟我和我妹上的是同一所小学。他在学校里可是很有名气的。记得数学老师都在班上夸过他,说他很聪明,圆周率都能背到小数点后多少多少位。那他已经不上小学,我也不记得他上的是哪个中学了。他的父亲我们一般叫伯伯。这位伯伯家里是一栋农村里很常见的那种用土砖垒成的中间是堂屋两边带着房间的屋子。堂屋外面的两边有两根柱子。屋子上面盖的是黑色的弧形瓦,它们盖住了堂屋前面一小块荫凉处,荫凉处外面是横着的一条比较宽的路,路的对面是一个高高的土坡,地坡下面是那田野里的田。那土坡上长着几棵树,有一处地方被那个伯伯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架子下面长了一棵葡萄树,那葡萄树的藤已经爬上了那个架子,爬满了每一个角落。那藤上面有疏有密地挂着一串串葡萄。阳光照进那葡萄架子,使得那葡萄如晶莹剔透的珠子,我跟妹妹看到这一场景,吞了一口口水。

说起葡萄,感觉我们家的葡萄是最难吃的,我家的葡萄长得倒是挺大,不是很圆,与枝干相连的地方比较尖,皮也不厚,不熟的时候很硬,熟了后会软一些却不是很甜。相比较而言奶奶家的葡萄要好吃得多,个头比较小,但软了熟了以后却很好吃,酸甜酸甜的,我们经常站在她家葡萄架下对着那些葡萄一颗一颗用食指和拇指按过去,遇到软的就表示熟了,我们就把那粒葡萄摘下来,撕掉接口的一点点皮,把里面的肉挤到嘴里,那皮比较厚,里面还会有一些肉和汁水,我们一般都会再用力按一下把皮里面的肉和汁水按出来,那才是整颗葡萄的精华。我家屋后有一个伯伯家的葡萄才是我觉得最好吃的,尤其熟到葡萄出现暗红色的时候,那汁水很甜,恨不得没有洗就把皮也给一起吃了。

“我去摘一串葡萄?” 我说。我妹妹嗯了一声,眼睛盯着那一串串葡萄像没听见似的。我想起了我一个同学,我跟他还有另外一个同学,我们三个经常放学一起回家。回家路上会经过一户有桃树的人家,我吃过他们家的桃子,颜色虽然是青的,但吃起来又脆又甜。我是怎么吃到他们家的桃子的呢?当然是偷摘的。一般回家的时候,我们会细心观察一下那户人家里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就可以行动了。我和其中一个同学胆子比较小,一般是躲在路的拐角处望风等待。我那个同学先四周观望一下,然后瞅准时机,迅速跑到那棵桃子树下,一手抓住枝头的几个桃子,连桃带叶一把扯下,然后跑到我们那会合,我们仨又一起向前跑出一段距离,才停下。他将手里的叶子扔掉,然后给我们俩一人一个桃子。我们用手搓一搓桃子表面的毛,然后狠狠地咬上一口,心说,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我站起来,看了看四周,没人。那户人家今天没人在家,应该都是出去干农活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到葡萄架前,瞅准比较密的地方的一串葡萄,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摘过。我摘下整串,然后快速地走回我妹那里。于是我们就吃起来,照例不吃皮,只是把肉挤到嘴里,皮就扔到附近的田里或草坡的深深的草丛中。我们吃完,我还把没有葡萄的那光秃秃的串扔出好远。他家的葡萄是上乘的,吃起来很甜,只偶尔有几颗还末熟的吃出些酸味来。

刚吃完一串没过多久,我俩又馋了。那长满葡萄的葡萄架就在眼前,刚刚吃过的味道在嘴里还未消散,刚好碰到这个寂静无人炎热难当的夏日午后,我们心里想着,摘一串是摘,摘两串也是摘,那架子上那么多串葡萄,摘几串应该也看不出来吧。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遥远的下午,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漫长,犹其是每次我和妹妹吃完一串葡萄在草地上干呆着的时候,口里还有淡淡的甜味。当甜味变得越来越淡,时间就变得越来越慢。眼前葡萄架上的葡萄在阳光底下跳跃,不断地提醒着我们它的美味,让人根本无法抵抗诱惑。我已不记得那天下午和妹妹到底吃了多少串葡萄。而且我们天真的以为只是在密密的葡萄丛中稍微摘了几串,它们的主人应该发现不了吧。

夜幕降临的时候,母亲过来了。她先到我们家的四丘田里看了看水位,她看水打得差不多了便过来跟我和妹妹说关泵收管子。我便走到那个水泵开关那按下红色按钮,那绿色按钮便弹起来,水泵就停止抽水了。然后我便去和妹妹开始收管子。母亲则用竹竿收了电线,把线收起来,把泵往水外面拖出一些,然后也过来和我们一起收管子。父亲可能还在外边干农活,应该会晚来一些。那些管子和泵是很沉的,需要父亲和母亲两个人才能抬回家。天很快黑下来,我们有一个手电筒,妹妹拿着照着我去转那些管子的接口,然后把嵌在接口里面的黑色橡皮圈拿出来,挂回到我们带的那个铁圈上面。

就在我们收管子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的叫骂声在夜空中响起。我听到夜幕里响起这样的声音:“哪个没良心的贼崽子呀,把我家的葡萄都给偷了去。没有教养的家伙呀,把我家的葡萄仔摘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好像跟什么人对骂似的说道,“你去看看,看看,还有几串,那架子上的葡萄当真是被摘了个一干二净,一串都没有给我留着。你看看那,哪里还有葡萄的影子哪,当真是丧尽天良的家伙啊・・・・・・” 骂了一阵,听到她停了一会,好像是在寻找新的词汇,后来就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也几乎是重复刚开始的话语。“当真哪里还有点良心啰,把我家的葡萄都给偷了去,给我搞得个一粒不剩,清了个精光。” 到后来,我就听到那偶尔的一两句叫骂也没有了,好像她回家了。母亲一语未发,跟我们把管子收在一起,用绳子把管子两头绑紧,让我们两个拿着电线、竹竿还有那串黑橡皮圈回家了。父亲到了就和母亲先把泵抬回家,然后又走了一趟把管子抬回家。

我觉察出似乎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虽然母亲看似没有和那人搭话,也没有问我们俩一个字关于葡萄的事情,但我看出她的脸色非常不好,铁青着。吃完晚饭,她推开门去外面去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出去干什么。她一会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根没了叶子的竹子枝条。然后她大喝一声:“跪下!” 我和妹妹只觉一阵恐慌,正要下跪,身上突然传来火辣的疼痛。母亲手上的竹条一下下重重的抽在我们身上,我和妹妹哭着不断地向墙角躲,并赶紧拉长衣袖和裤子去尽量遮住露出肉的地方,因为竹条打在那些地方是最疼的。母亲一边抽打着我们,一边训斥着说:“谁叫你们去偷人家的葡萄的呀?谁叫你们去偷的啊?家里没得吃的吗?哪里就饿着你们了啊?让你们有胆子去偷别人家的葡萄。今天要打断你们的腿,看你们还敢不敢出去偷人家的东西・・・・・・” 她长长的说了一大段,手上也不闲着,打得我们到最后只敢躲到墙角,哭着轻声抽泣着答道:“不敢了,不敢了・・・・・・” 那声音小得没有人能听得见。

母亲打得累了,她坐到椅子上,并再次厉声说道:“跪下!” 我和妹妹赶紧在屋里找个地方跪下来。母亲带着哭腔说道:“早就跟你们说过啊。不是自家的东西,就算它再好吃,再好看,也不要拿,你们不听啊。现在我被别人这样戳着脊梁骨骂啊。当真是,我一句话都不敢答腔啊,谁不知道今天下午就只有你们俩在他们家屋面前守水啊。你们一点都不争点志气啊,要去偷人家的葡萄,害得我在外面被人家看不起,现在还要被人家骂啊,连一句都不能回嘴,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来受这样的气啊・・・・・・” 母亲絮絮叨叨个没完,到最后发展成边哭边说。我和妹妹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母亲偶尔休息了一下,停顿的时候,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父亲不知道在隔壁房里忙着什么。他时不时过来恶狠狠地说一句:“给我重重地打,不打不长记性!” 母亲抹了抹眼泪,接着她的说教,她说道:“早就告诉过你们,不是自家的东西不要去拿,看都不要去看,你们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啊。今天去偷人农家的葡萄,长大了就能去偷别的东西,到时候去坐牢房还要怪你妈没有教你们。你们自己讲那,哪里没有教你们,哪里没有苦口婆心地跟你们讲啊。你们还要出去偷啊。” 她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拿着竹条对着我们连抽几下,边抽边说:“你还敢不敢出去偷啊?” 我和妹妹跪在地上一动不也动,任凭竹条抽打在身上。身上的疼痛加上内心的恐慌让我们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几番抽打外加一顿长长的断断续续的言语训斥之后,母亲终于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累了,开始要我们做保证:“你们自己说,以后还敢不敢出去偷东西了?” 我和妹妹连忙止住眼泪说:“不敢了。” 母亲接着说:“那你们可要记到心里。” 然后她不说话了,眼睛看着别处。我们的膝盖跪久了以后开始疼痛,到实在忍不住了的时候,我们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膝盖。最后,母亲终于开口说:“去洗漱睡觉。” 我们才慢慢直起身,不敢露出任何如释重负的神情,沉着脸离开了房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躲在被窝里,眼泪不自觉地流。倒也不是因为打得委屈,因为不管怎样我们是偷了葡萄的,所以这顿打其实也并不冤枉。我只是觉得悲苦,感慨我为何要生在这个悲惨的地方。天天繁重的农活,没有自由的童年,贫穷的身世以及常常父亲毒辣的耳光,母亲竹条的抽打,在那个平凡的深夜重重地击溃了我当时幼小的心灵。我不断地胡思乱想,直到渐渐被困意侵袭,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父母吃完早饭早早地出门了。他们去帮一个邻居收稻谷。我跟妹妹不需要去,便呆在家里。我们来到奶奶家玩耍。奶奶应该也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便开始教育我们。她说:“你们不应该去摘别人家的葡萄呀。怎么可以去摘别人家的葡萄呢?”

奶奶在扫屋外荫凉处的水泥地面上的灰,她把灰扫在一个灰斗里,然后放下扫帚和灰斗,走进屋里来。她拿起一个水盆,往里面舀了两大勺水,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青菜,放在水盆里,开始洗起菜来。她又开始说:“你去偷别人家的葡萄,别人会怎么看你?会把你们家都当成小偷,对你家指指点点。” 奶奶洗完菜,把菜捞出来,用一个塑料小筛子盛着。然后她把水倒到门外的水泥地上,“这样村里人都会看不起你们家。” 她接着向我和妹妹讲述着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以后村里人都叫你小偷,你就不能抬起头来做人了。所以这件事情是不对的,不能去偷别人家的东西。”

我听着奶奶的这些话,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村里人对我家指指点点的情形了。我想着以后我走出家门碰到村里邻居或是以前和我玩过的小伙伴们,他们可能在离我老远就会窃窃私语般的互相说:“看,那个小偷过来了。” 我感到一种晕眩,一种无地自容,一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情感。我突然间好害怕这个世界,这个没有多少留恋的世界。我突然间好想逃离,好想消失。消失了也许就不会遭受到这么些苦难,消失了也许就不用去直面这么些非议的旁人。

就消失吧,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这对令人痛恨的父母。因为做了这样的事,我似乎已经没有脸面再存活于这个世间了。相比较于面对众人的指责非议,似乎消失是一种更轻松的选择。我放弃了那条让人难受的前进的路,想去找一条解脱的逃避的路。

一了百了吧,我站起身,从奶奶家出来,回到自己家。我已计划好了要干什么。我要罚惩我的父母,我要与这个世界决绝,一种再也不回头的决绝。再见,这个世界。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下辈子不要再来到这个地方。又或者人本身就没有下辈子,那就不见了,这个世界!

我来到我们家的厕所,那是一个用来小便的厕所,里面还放着簸箕,锄头等干农活的工具。我们家的农药也放在这个地方。那时候我知道一种农药是有很大毒性的,叫敌敌畏,可我们家没有买这种农药。家里有一种叫三唑磷的农药,我听说毒性也很强。我拿起那一瓶三唑磷,打开瓶盖,对着嘴,喝了一口。我没法再喝第二口了。因为第一口喝下去的时候,那农药经过我喉咙的时候,我就无法呼吸了。等到吞下去之后,我的呼吸才又恢复过来。那时我才明白过来,人的死亡要经历过一个断气的过程。而我刚刚体会到的那种窒息,无法呼吸就应该将是我一会要经历的那种断气。我开始害怕起来。因为那种闭气,无法呼吸的感觉真的好难受。我把那瓶农药放在旁边,也没有盖瓶盖。我都要死了,还盖什么瓶盖。我慢慢躺倒在那个厕所的门口,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地面是黑色的泥土,能让人感觉到些许冰凉。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我开始自然地去想我死后这个村子会发生怎样的改变。我首先想到我的父母,他们应该会伤心吧,毕竟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在埋葬我的过程中他们也许会号啕大哭。但不管怎样,他们的人生还是会继续向前。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忘了我,忙于他们自己的生活。而村里的人呢,他们至少应该谈论谈论我。他们会聚起几个人在饭后的闲聊中,提起我这个因为偷葡萄被父母打,而最终喝农药自尽的小男孩,他们也许会唏嘘几声,叹几句人生的无常。而过了一段时间呢,这些人恐怕也会忘了我,因为村里会产生新的谈资。这些人或许就再也不会在闲谈中提起我了。

想到这,我突然发现我的死亡似乎并不会在村里产生任何的影响。没了我,这个地球还是会照样转,这个世界还是会照样运行,而我所居住的这个村庄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平淡下去。我开始领悟到时间的作用。只要时间够长,人们便会淡忘,什么都能淡忘,什么都可以淡忘,淡忘得仿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么我偷葡萄这件事是否也是这样的呢?当然呀,为什么不呢?虽然这在我看来是件天大的事,但在历史长河中,人们是很擅长忘记的。只要经过的时间够久,没有什么是人们不能忘记的。我开始后悔了。我开始想到人世间还是有一些能令我享受的事情的。

我并没有站起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农药已经喝下去了。我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甚至闭上了眼睛。我多希望死亡就像是睡过去了一样。然而我刚刚知道死亡必然会经历一种窒息。在体会过喝下农药的那一刻以后,我好害怕那种窒息呀。难道就没有一种不经历窒息而直接死亡的方法吗?

奶奶发现了我。她看到躺在地上的我,又看到我面前那瓶打开了瓶盖的农药,立马明白了。她说了一句:“我的老天爷啊。” 便过来想要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她发现她抱不动,然后她便出门去,开始大声喊叫着我的父母。我父母收稻谷的那个地方离我家不远。很快,我父母便回来了。他们把我迅速地背到了我家对面很近的一个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把一根橡皮管子从我的嘴里插入到我的胃里,然后向里面充着水还是什么其它的液体,我就开始呕吐。

在医生对我进行洗胃的时候,卫生院的门口围了一些过来看热闹的村民。我仍然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们。我叔叔也过来了,他问了我父母事情的原委后,便说:“几斤葡萄仔多大的事呀。” 他对我父母说,“你花几块钱去买几斤赔给他们家啰,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父母没有答腔。后来我叔叔找来了一辆车,由我母亲陪着,把我送到了邻镇的一家医院,还输了一些液,住了不记得几天的院。

父母一直都没有跟我说话,直到住院后我的情况稳定下来后,母亲才慢慢的地给我做了一些思想疏导的工作。那些内容我大部分不记得了。

只记得经过了那次的事件以后,我的父母便不敢再轻易地打骂我了。他们似乎了解到了我是一个情感脆弱的小孩。然而在我的内心,我似乎是决计不会再自杀了的。我常常这样想,若是那天我奶奶没有发现我,那便没有如今的我了。

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地发现,我小时候的发生的这件事成了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珍宝。它给了我面对许多挫折的勇气。每每当我遇到面临重大抉择的人生关键时刻,我总是能这样告诫我自己,我这一生是赚来的,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我应当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心底的声音。这种不惧失败的自我内心激励,时常伴随着我,走过多少坎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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